2022-10-02

恍如隔世


以往每次旅行都被自己的健忘與迷糊錯亂,現在想想上次搭Eurostar來到倫敦的St. Pancras Station,是2019年。當年六月底去了柏林找泰肯特拉普Britta Teckentrup、南特訪問莎拉、在巴黎瑪黑區拜訪了阿雷馬娜後(這些都完成在《神奇的32頁》裡了),坐在雙叟咖啡座路邊第一排吃了一份Croque Monsieur,還要了一張鋪在桌上的紙才離開到倫敦。現在回到現場,我緊戴著口罩,巴黎人卻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;翹著腿在路邊咖啡座的優雅依舊,甜點咖啡也沒少。但細心一點會發現很多店面都是空的。倫敦人呢?許多餐廳提供了外帶,也很多小店不見了。

疫情下餐盒與口罩、防護所造成的大量垃圾也因觀光客減少有所平衡,這世界是轉得太快了之後的緩速,這次旅行中所看到的巴黎與倫敦與記憶中最大的差別,是路邊的空店面,少了來自亞洲的觀光客,少了強國的喧嘩聲,與八零年代末期差不多。

這趟旅程從南法開始,在幾個藝術家的故居、美術館、旅館,看到雷傑, 馬諦斯, 塞尚, 畢卡索, 夏卡爾, 哈克尼的原作就在眼前,如果是三年前,只會因為驚喜而心跳加速,現在還加上另一種情緒,一種劫後餘生,不知道會不會還有下次的珍惜。其實不論有沒有疫情,人生每個相遇原本就是一種「不知道會不會有下次」,但往往被忽略了,礙於認知程度的差異,於是各有各的人生里程。

儘管每個美術館和參觀處的門口都警示著「建議帶上口罩」,大多數人都沒有戴口罩,可以看到戴口罩者多是謹慎的、禮貌的長者或來自亞洲的旅客。由於我對空氣品質與自體的呼吸系統非常敏感,加上不覺得自己是天選之人,所以多半時間還是帶著口罩,除了保護自己,又可以免化妝,還可以防煙味和香水或體味的嗆氣,天冷時可以保暖,一天換三個口罩都覺得物超所值。

看到有些朋友在社交媒體上討論著「國外都不必戴,為什麼台灣限制這麼多」的時候,也會入境隨俗拿下來,但沒多久就覺得還是戴上比較安全。我是個出外人,不必找麻煩。用親身走踏體驗什麼叫做「群體免疫」?是他們多多少少都得過或已建立抗體,加上疫苗的防護力,這和我看待有錢人的感覺滿像的,他們有錢和我有沒有是兩回事,他們抗體較強,我沒有那麼厲害,就要謹慎一點。

倫敦的繪本家朋友感謝我前年寄去的口罩,她說蘇格蘭家鄉的親友們交遊簡單,一個月見的人沒有她一天見的多,卻個個確診,而她身處熱區,全家平安,感謝我寄去的口罩,還可以每個人選自己要的顏色,真是不可思議。進入室內後,我排在她後面洗手,水龍頭打開才知道她洗手的水溫有多燙!我想,這種經常用高溫熱水洗手的習慣,加上保持身體與衣物的清潔應該都是成為天選之人的必要條件。

女兒談起2020年時大家有多恐慌,辦公室裡的同事咳到大家不敢去上班,有天整個辦公室被清空消毒;許多老人他們寧願死去都不要孤獨,可見人與人的交流是多麼的重要!我習慣寫作閱讀,這些事只能自己做,所以社交的功能在生活裡不是很要緊,其實電話也不錯啊,可省交通時間又省見面的風險。歐洲曾經經歷二戰的慘狀,人們謹記戰爭的無情珍惜當下,維繫政府運作功能;而在台灣的人們多半健忘,因為來了一個政權就刷掉之前的,已經成為習慣,威權的時期太久了,人們到了民主時代以為隨便反對政府就是民主。我看這些歐洲政府只要應對疫情,台灣的政府除了疫情還要和顏悅色面對敵情。

幾天的倫敦居旅發現,孩子們的活動已從市區移往東邊,更多有活力的年輕人在這些地方發揮創意。麵包店、小酒館、烘豆坊、小書店,除了看戲,我們的路線和以往大不同;我以前喜歡的餐廳都被他們搖頭,現金幾乎沒有用(不明白才換的新鈔為什麼需要隨著換國王而更換),把信用卡裝在手機裡是最普遍的交易方式,所以手機的安全和人身一樣重要。手機套上背帶成為有效的防搶措施。


我繼續逛書店,但多數的書店都減少架上的書籍,最精彩的Foyles添上許多桌遊和圖像小說,繪本區除了暢銷多年的著色本外又多了活動本,與以往相比,現在的繪本區變小了;被Waterstone的集團接手後,這些書店們可能還需要時間調整疫情後的零售系統。有陣子所有的店都是停止營業的,包括書店,但後來許多書店因為像雜貨店那樣的必須,就先解封。對書店有些悵然,幸好發現博物館、美術館和植物園的禮物店和社區小書店因各自有選書主題,成為最好找新鮮書的地方,倫敦的Natural History MuseumV&ATate ModernTate BritainKew Garden,整修好的Courtauld Gallery禮物店漂亮極了,Brick Lane Book ShopBroadway Bookshop。而這回,我決定將買的書都記上地點,以後記性差的時候也能回憶到此次行旅的不易。


2022-09-02

Arles, France

年初,女兒問我想去哪兒?我說如果可以的話,想去看看妹妹和弟弟,順道參加弟弟的畢業典禮。而經過幾個月的籌劃,這件事終於有個眉目,但弟弟卻等不及九月初的畢業典禮,直接去讀研究所了。的確計劃跟不上變化。所以乾脆以不變應萬變。還是走原來的旅程,至於該上學的就自己去吧。

首先是機票,我訂了經濟艙,並且用里程數升等到商務艙。留了將近三年的里程數終於有用了。但得在三個月前預定,如果更早的話才有機會直接以里程數換機票。對於這種連明天都不知道好不好的時代,三個月也要直到出發當下才能確定不是夢境。我們直飛巴黎,疫情下的台灣相對是很乾淨的(經過六個星期才明瞭台灣相對是人口太密集的危險),台灣的航空公司也是(長榮航空的乾淨是無疑的),可以用台灣的航空公司直飛到一個定點,盡量避免轉機與密閉空間是這趟旅行的先決條件。凡是密閉空間,先戴上口罩、不要吃東西。

從CDG機場到巴黎市區的里昂車站(感覺是進入亞森羅蘋的故事 Gare de Lyon)搭火車往馬賽,於Avignon下車。沿途是隆河,看到許多葡萄樹。開車進入阿爾,這曾經是梵谷最豐盛創作的地方,星空咖啡座、療養院、Alyscamps古羅馬墓地,不只是梵谷,塞尚、高更都曾經在這裡創作。大家總是說那個光,所以現在連Frank Gehry的作品都來了,他說「Light is free.」,大家要盡量展現光的特質。Luma Arles由多重身份的企業家/藝術藏家/製片家Maja Hoffman 投資建立園區,夏季時串聯攝影展,讓我每天萬步不停。

一個千年古城,放著UNISCO認證的文化遺產鬥牛場,展著當代藝術,田裡長著數不清的向日葵,見證戰爭、黑死病、藝術家、跨國企業⋯⋯,在這裡,這些事就像既會來也會走的所有歷史,無所謂要留多久,就是來過了。來到此地時適值沒有大國遊客的交際,三天兩夜只看到一對韓國年輕夫婦帶著幼兒和我家的亞洲面孔。多半是西班牙、法國人的例行度假,大家想要回到過去,這可能就是曾經的「過去」,其中因為有攝影展和新的藝術中心,又成為未來;總之,是個淡定到沒有歡迎也沒有道別的地方。

我們就是這樣活著,來的來、走的走。

Luma Arles是個由建築師Frank Gehry設計的當代藝術收藏場所,來自瑞士的製藥家族,她集企業家、製片人、慈善家、收藏者於一身,因為父親為自然學家,她成長於阿爾所管轄的卡瑪格Camargue地區,對這裡有特別的感情,除了Luma Arles,還有三個旅館:L'Arlatan、Le Cloitre、Le Nord-Pinus,都是從舊建築改建來的現代風情。
壁毯,攝於Drum Cafe@Luma Arles

總算一圓四年前的梵谷行旅計畫,完成《懂得欣賞,是件快樂的事!》〈梵谷〉那章的寫作時,最想要循著他曾經待過的地方看看;當時決定捨南往北,所以僅差阿爾一地未到。與網路上所見的阿爾相比,眼前看到的阿爾有歷史的鑿跡和地貌的起伏,梵谷牽引人們到阿爾,有公信力的攝影展招引藝術家們來相聚,而自然的力量一直都在。



2022-06-08

Have I told you this

這幾天英國在慶祝女王就職七十年的Platinum Jubilee,請出七十七歲的蘇格蘭歌王Rod Stewart獻唱,只見那小王子揮著國旗的模樣成了鏡頭前的焦點,這個頭髮一直豎起來的歌王即使到這世代的知天命之年(70 is the new 50)其搖滾風一如初心。其演出生涯裡超過2.5億張專輯售出的紀錄一直是史上前幾名的紀錄。

首位介紹我認識Rod Stewart聲音的是一位大學學姊,在我大學初入學的新生訓練,爸爸媽媽送我到學校,進入宿舍幫我清理一番,還記得爸爸連宿舍的日光燈都擦了。我帶著新的毛巾、整套粉紅色的臉盆水瓢(堂姐說應該很快就會不見了)此生第一次住進宿舍,連住旅館機會都很少的我,第一次進入女子宿舍。想著是可以脫離父母的管束,未來是不是可以玩四年?

哪知睡不著的學姊,開始放起音樂,英文聽力也不怎麼樣的我,只記得那個Sailing...Sailing的,我是不是就是航向我的新生活呢?基於出門靠朋友的信念,我們就併坐在窗台下聊天了。那一年我是班上少數吊車尾上大學的,上的是高中數學老師說的「你們如果不讀書,就一起搭遊覽車去XX女子學院」,自己覺得非常丟臉。但是媽媽說這個學校的女生很漂亮,比高中的漂亮很多。還有一個不小心知道我的下落的長輩非常親切的說,這是很棒的女校,以後可以當個醫生娘。哎唷!兩件事都是我小小叛逆裡非常不屑的事,然而人生就是這樣,越是不想越會發生。這也是我最近發現的「心想事成」的道理。凡事只要往好的想,如果不想要發生的千萬都別想!

學姊放著輕柔的Sailing,說起她的故事。她說第一年上了這個學校非常不甘心,於是一放榜就到補習班準備重考,在模擬考時她還比很多同學都優秀,想想X大都沒問題了,怎知放榜時,竟然還是同一個學校,只好來報到。但讀一讀,她還是心有不甘,又去準備重考。信心滿滿,放榜的時候,她還是同一個學校!(我現在想不起來她為什麼還要填那個志願呢,可能以前的孩子都是從頭填到最後一個),她的同學已經大三了。可是她說至少她試過了,「你還是要給自己一次機會。」

第二天開始新生訓練時看著比我高中時還小的操場,歪歪的國旗桿。進禮堂後,修女說「你們別想說來大學就是『由你玩四年』」,那時候的我真的是想著University就是由你玩四年啊!我從小到大都沒玩過啊⋯⋯。校門口滿滿貼著哪一個學校哪一系幾點鐘哪一個舞會,我還沒弄清楚東南西北,就決定回家了,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機會,才可以玩四年。

Rod Stewart的溫柔歌真的會改變人生。現在即使是I Don't Wanna Talk About It的事說起來都像是故事。





2022-04-17

2022 Easter

正在拍著書封時,一陣憂傷湧出,如果沒有這些書的陪伴,我會是什麼樣的自己?人生是如此脆弱與渺小,看著水泥痕跡深淺不一的屋頂,感謝這個屋子為我遮風避雨,包容我所有的懶惰、疏忽、堆積、油煙,還有一天比一天多的書。

回顧自己總是像賭氣般在做些別人認為不需要、不可能、沒辦法的事,當初買這個房子時,沒有一個贊成票,但一如以往,當房子整理好的時候,我又得到我在意的人所有的讚嘆。先是許我那個「你心志太高,用這麼多錢買這個爛房子要做什麼?」的父親,為什麼不用同樣的錢去買個郊區的新房子?然後「沒那個行情啦!」的母親,明明就在她隔壁,她還要說「我沒差,反正我又不需要你們照顧。」但是後來他們的語氣都轉了,「妳就是像我,有投資頭腦。」、「就在隔壁,回娘家也不必開車。」我想這對他們都是最大的讚許了,所以欣然接受。多年來我學著讀繪本裡的圖像,也更會讀人們沒有說的行為。

兒子帶著忐忑搬離出生的家,我特別選在他生日的那天落成,雖然水泥還不夠乾,但我們前一個屋子的租約已到,甚至新屋主還寬容我多住些日子。我買房子的當天需要繳一筆一萬多元的印花稅,但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,第一次所有的可用餘額(包括現金和存款)都不夠的一天。我驚覺到山窮水盡是什麼滋味?當他坐在樓梯間的轉角時,「我們家好酷!」,此時我的不安也跟著紓解,覺得對孩子也是個交待。事情從來沒有像看起來那麼容易,但有時也沒有像想的那麼難,我們了結前一個階段的債務與糾結,走向我們的下一場。有許多好運陪伴,需要堅強的心志和擇善固執的視野,我相信天助自助者。

現在我們又開始下一階段的規劃,看著這個我們只住了八年的房子,就已經百感交集了,更難想像擁有六十年的母親同意讓我將兩戶改建的心情,她實在太偉大了。她的屋子有青春的印記,包括肩上扛著娘家的長輩與手足、門口追求者的等待與閉門羹、孤居的中年、吸引路人的工作室,到期許更好的未來。每個屋子的每一天都是唯一,不只是人的一期一會,也是生活的一期一會。